由于天文地理知識缺乏,古人將所居之地視為「地之中央」,也即「地中」,稱呼其他區域為東南西北四方。 當「地中」與國家合為一體時,也就形成了「中國」這個初始概念。
上個世紀出土的何尊,是中國第一批禁止出國的文物,其中銘文提到周武王「余其宅茲中或(國),自之乂(安定)民」,這是文獻中最早的「中國」,說明商末周初時已有「中國」概念。
問題在于:何尊之前,還有沒有更早的「中國」?現代考古改寫認知,最早的「地中」可以追溯到6500年前,最早的「中國」最晚出現于4000年前。與此同時,「地中」與「中國」這個概念的背后,反映出了中華文明逐漸發展、一脈相承的特性。
位于山西臨汾襄汾的陶寺遺址,被普遍認為是「堯都平陽」,在官方宣傳材料中,稱之為「最早的‘中國’」。之所以這麼說,首先是陶寺遺址早已進入國家時代,其次存在「地中」文化,接下來重點說一說陶寺的地中文化。
2002年,在陶寺遺址中期(距今4100—4000年)王族墓地中,考古出土一根木胎漆繪圭尺,殘長171.8厘米,復原長度187.5厘米,上面標有刻度,對應不同的節氣。其中,圭尺上的第十一刻度非常特別,從頭端到此刻度39.9厘米。學者何駑考證發現,第十一刻度對應的就是「一尺六寸」。
周禮記載,周朝地中的標準是「日至之景,尺有五寸,謂之地中」,即夏至日正午日影在圭尺上的長度「一尺五寸」之地為「地中」。但周髀算經記載,「一尺六寸」才是「地中」。
清華簡保訓記載,上甲微(商朝先君)認為堯舜時的地中不正確,于是「追中測影」,最終以嵩山為地中。通過中國古代厚重的天文觀測材料可知,嵩山一帶的夏至日影為「一尺五寸」。
值得一提的是,嵩山所處的位置,正好是陶寺遺址與西水坡遺址的中間點延伸出去的線上。因此,上甲微以嵩山為地中,原因可能就在此。
由此可見,周髀算經中的「一尺六寸」,是堯舜時代的地中標準,周禮中的「一尺五寸」,是上甲微之后「地中」標準。再結合陶寺遺址的木胎漆繪圭尺來看,陶寺先民顯然已有「地中」概念。陶寺已經進入國家時代,又有「地中」概念,自然也就會出現「中國」概念。
陶寺遺址還有很多未解之謎,但主要在考古上的疑問,而有一個現象卻極為特殊,即它與相隔400公里外的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,竟然幾乎處在同一條緯度上,即西水坡位于北緯35°44′,陶寺遺址位于北緯35°52′。
問題在于,西水坡遺址距今6500年左右,陶寺遺址距今上限為4300年,為何陶寺遺址的緯度與西水坡幾乎一致?
西水坡先民天文發達,出土了青龍星象、白虎星象、北斗星象圖,還出土了用于立表測影的「表」。我們都知道,同緯度日影長度一致,因此西水坡遺址的夏至日影長度必與陶寺遺址基本一致,也即「一尺六寸」。由此可見,西水坡先民必然已經知道「一尺六寸」。
與陶寺相距40公里的周家莊遺址,位于北緯35°49′,與西水坡、陶寺也基本處于同一緯度。該遺址始于仰韶文化中晚期,更接近西水坡時代。那麼,周家莊遺址為何與西水坡幾乎處于同一緯度?
因此,西水坡先民已有「地中」概念,周家莊先民、陶寺先民是特意選址影長「一尺六寸」之地筑城,最終傳承了下來,先傳于周家莊先民,再傳于陶寺先民。
當然,「地中」標準是由政治霸權中心確定的,也有賴于政治強權的維系,西水坡之后的2000多年,信奉「一尺六寸」的勢力可能實力不強,這一標準也就難以推廣,陶寺勢力崛起之后,「地中」文化開始真正影響中國,并一直影響到中國知道「地圓說」之前。
距今5500年左右,中國已經進入邦國時代,當時先后出現紅山古國、河洛古國、良渚古國等等,但這些古國有沒有「地中」概念與標準,如今并不能確定。因此,陶寺遺址之前,有沒有「中國」概念,至少考古上還沒有確切證據,故而如今稱陶寺為最早的「中國」。
陶寺遺址之后,「地中」關乎歷代政權合法性,但「地中」也出現遷移,由「一尺六寸」轉變為「一尺五寸」。因此,夏朝中晚期到唐宋時的都城,基本上都在「一尺五寸」附近,或直接就在嵩山附近,其中商朝前期在鄭州一帶,中期之后遷都安陽(末期陪都在鶴壁淇縣的朝歌),又回到了「一尺六寸」標準的附近。值得深思的是,堯舜禹一脈相承,夏朝早期應該也以「一尺六寸」為地中,那麼夏朝早期都城是不是在晉南?
總之,地中文化始于6500年前,在距今4000多年的堯舜時代,地中與國家合為一體,于是形成了「中國」概念,此后一直傳承到今天,由此也可見中華文明的確一脈相承。